北宋沧州不“远恶”

■殷毓平

《水浒传》写林冲刺配“远恶军州”，沧州给人留下了“远恶”的印象。其实，在《水浒传》描写的北宋时期，沧州既不“远”，更不“恶”——它距离东京汴梁只有一千多里，而不是《水浒传》中写的“两千余里”。它还是河北东路所辖的11个州中，人口最多的城市。在那个以人口论英雄的时代，沧州是河北东路中地位重要、人口众多的繁华州郡。

沧州上古时期属冀州和兖州，春秋时期属燕、齐、赵三国之境，后属渤海郡等。正式建制是在北魏熙平二年（517），当时从冀州和瀛州各分出一部分，置立一州，因濒临沧海，故取名“沧州”。从北魏到北宋，沧州的地域几经变迁。在长达167年的北宋时期（960—1127），沧州的地域范围是哪里呢？

元代脱脱等撰的《宋史·地理志》中，介绍沧州——

沧州，上，景城郡，横海军节度。崇宁户六万五千八百五十二，口一十一万八千二百一十八。贡大绢、大柳箱。县五：清池，望。熙宁四年，省饶安县为镇入清池。有乾符、巷姑、三女、泥姑、小南河五砦。政和三年，改巷姑曰海清，三女曰三河，泥姑曰河平。

无棣，望。治平中，徙无棣县治保顺军，即县治置军使，隶州。

盐山，紧。乐陵，紧。熙宁二年，徙治咸平镇。

南皮。中。熙宁六年，省临津县入焉。

保顺军：周置军于沧州无棣县南二十里，开宝三年又以沧、棣二州界保顺、吴桥二镇之地益焉，仍隶沧州。

让我们来解读《宋史·地理志》关于沧州的地理区域状况。

沧州，在河北东路的11个州中人口最多

“沧州，上”，这里的“上”是州县的等级名。宋代依地位轻重、户籍人口等而定地方的“赤、畿、望、紧、上、中、下”。

赤，是京师所在之地，畿，是京师附近的区域。除了赤、畿之外，各县又分望、紧、上、中、下五级。据《宋史·职官志》：“建隆元年，令天下诸县除赤、畿外，有望、紧、上、中、下。”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：“建隆元年……有司请据诸道所具版籍之数，升降天下县望。以四千户以上为望。三千户以上为紧。二千户以上为上。千户以上为中。不满千户为中下。仍请三年一贡户口之籍。别定升降。从之。”

也就是说，在宋太祖赵匡胤刚刚登基的时候，除了赤（京师所治）、畿（京之旁邑）外，各县以户数为标准分为五级。4000户以上为“望”，3000户以上为“紧”，2000户以上为“上”，1000户以上者为“中”，1000户以下者为“中下”。并自此每3年升降一次。

随着北宋王朝政治的稳定、经济的发展，人口户数有了持续的增长，望、紧、上、中、下的标准也随之变化递增。到政和五年（1115），望县标准，增长到10000户以上；紧县标准是7000户以上；上县是5000户以上；中下县是3000户以下。据《宋史·职官志》，宋代的州，分五个档次。五万户已上州、三万户已上州、一万户已上州、五千户已上州、不满五千户州。沧州崇宁年间的人口户数达65852户，是州中最高的一级。

研究《宋史·地理志》 ，我们发现一个重要而有趣的现象天津大运河府，那就是，《宋史》在介绍河北东路的时候，沧州在11个州中排在第一位——

东路：

府三，大名、开德、河间。

州十一，沧、冀、博、棣、莫、雄、霸、德、滨、恩、清。

军五，德清、保顺、永静、信安、保定。

县五十七。

而在接下来详细介绍河北东路3个府11个州的时候，又把沧州提前到三府之一的河间府之前。依次介绍的是大名府、开德府、沧州、冀州、河间府、博州、棣州……也就是在介绍了四京之一的北京大名府、辅郡开德府之后，便介绍到沧州。

对于地方的排序，修史的专家绝不是随意安排的。那为什么沧州被如此靠前地隆重推出呢？

仔细研读我们可以发现天津大运河府，按照《宋史》记载的崇宁年间的人口统计，在河北东路所辖的11个州中，沧州是人口最多的州郡——

1.沧州人

2.滨州人

3.冀州人

4.博州91333人

5.恩州85986人

6.德州82025人

7.棣州57234人

8.雄州52967人

9.莫州31992人

10.霸州21516人

11.清州12078人

宋代考核地方官，把户数增减作为考核政绩的主要指标，若户数增加，会受到提前升迁、加薪等奖励；反之，仕途则会受到影响，甚至被责罚。另外，地方官员的编制，也是根据户数而确定的。如州一级的通判，只设于万户以上的州郡。400户以下的小县，则不设县令，由主簿兼知县事。由此可知，州县的大小及地位，不在疆域而在于户数。

沧州在当时河北东路的11个州中人数最多。如果算上全路的三个府（大名府、开德府、河间府），只有当时北京大名府（人）比沧州的人口多。沧州的人口数超过了河北东路的另外两个府——开德府（82826人）和河间府（60260人），在全路人口总数排名第二，在同级的11个州中排名第一。

可见，沧州在北宋时期的经济发展、生态环境之良好，地位之重要。 这，或许正是《宋史》介绍河北东路时，沧州排名靠前的重要原因。

景城郡、横海军，分别是沧州的郡名和军名

《水浒传》介绍柴进时，写他是“沧州横海郡人”。其实沧州不是“横海郡”，而是“横海军”，或者“景城郡”，没有施耐庵笔下的“沧州横海郡”。但小说家不是史学家，不太严谨和演义故事也在情理之中。

那么，沧州、景城郡、横海军是怎样的概念和关系呢？

宋代的州，是地方政府机构。宋朝最初是州、县两级地方官制，宋太宗以后发展为路、州、县三级制度。一级行政区划为“路”。地方上设州，与府、军、监平级，州（府、军、监）下设县。宋朝的一州之长，称“权知某军州事”，简称知州。“权知”意为暂时主管，“军”指该地厢军，“州”指民政，由中央政府从朝臣中直接委派任命。

横海军，是从唐代设置的。唐《通典》：“横海军，景城郡城西南，管兵六千人。”《唐会要》：“横海军在沧州，并开元十四年四月十二日置，各以刺史为史”。《文献通考》《太平寰宇记》也都记载，沧州在唐代为横海军节度管辖，后改义昌军，五代梁时改顺化军，后唐复为横海军。宋代沿袭了横海军节度的军号。

需要说明的是，宋代的节度使和唐代节度使有很大的区别。宋太祖吸取了唐代节度使割据一方的教训，对各节度使解除了兵权。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（977）诏令所有节度使属下的支郡各州府直属中央，又以朝臣出任各地知州、知府。

此后，节度使一般不赴本州治理政事，只是荣誉性的虚衔。比如米芾的五世祖米信就是横海军节度使，而真正主持政务的是横海军节度副使、沧州知州何承矩。

再来说“郡”。隋朝把中级政区都叫郡。唐玄宗天宝年间，把300多个州都改成了“郡”。“郡”，更多的是行政上的意义。

唐朝除了在中央政府下设节度使外，在节度使下设刺史。节度使、刺史都是有治地的，衙门设在同一个州，就会有重叠。这样，州的名称，根据其军事、民政侧重的意义不同，就同时有了两个或三个不同侧重的名称。比如宣武军：节度军府名称叫“宣武军”，它的郡名叫“陈留”，它的州名叫“汴州”。

宋朝基本上沿袭了唐代的这种设置，虽然把节度使、刺史的军权夺掉了，但每个州的形式上，也还保留着二至三个不同侧重的称呼。比如澶州，郡名是澶渊郡，军名是镇宁军节度。

也就是说，沧州的州名是“沧州”，郡名是“景城郡”，同时又属节度使所在州，故而节度名为“横海军节度”。

沧州辖境广阔，包括今天津、山东部分地区

在北宋年间，沧州曾辖有7个县，后来合并成5个县：清池县、无棣县、盐山县、乐陵县、南皮县。沧州的治所在清池县。

根据史书记载和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的标注，北宋沧州的5个县大体上的地理位置如下：

1.清池县，其县境大体为今沧县运河以东地区，同时包括现天津市静海县。

北宋清池县内设有军事意义的乾符、巷姑、三女、泥姑、小南河5个寨，除乾符寨在今沧州境内外，其他4个寨都坐落在独流减河以北的宋辽边界，即今天津市静海县。政和三年，巷姑寨改名海清寨，三女寨改名三河寨，泥姑寨改名河平寨。

此外，清池县的县境在北宋期间有一些变化，比如熙宁四年（1071），县境有所增加，饶安县改为饶安镇，并入了清池县。

2.无棣县，位于今盐山县南部，与今山东省滨州市接壤。

3.盐山县，基本上包括今盐山县、海兴县、孟村回族自治县、黄骅市、渤海新区。

4.乐陵县，今山东省乐陵县。

5.南皮县，今南皮县。

6.保顺军，位于今盐山县南部和山东省德州市北部。

也就是说，北宋沧州的地理范围，包括今沧州市区（北宋时为长芦镇）、沧县东部、盐山县、海兴县、孟村回族自治区、黄骅市、渤海新区、南皮县、天津市静海县、山东省滨州北部。

那么，现在沧州市的其他县市在北宋时的名称和地理范围是怎样的？其在北宋时期的大体区划分属是——

瀛州：大观二年升为河间府。包括今河间市、献县、肃宁县、沧县西部、泊头市。

莫州：今任丘市。

乾宁军或清州：今青县。

永静军：今东光县、吴桥县、衡水市阜城县。

需要说明的是，各地区划在数百年间不是一成不变的，这里涉及的县市区只是一个大体的范围。

沧州隶属河北道、河北路、河北东路、高阳关路

北宋一级行政区划为“道”，后改为“路”。北宋建国之初，将全国分为若干道；太宗至道三年（997），将全国分为15路；神宗元丰三年（1080），又将路划分为23路。沧州宋初属河北道，后属河北路。其间，河北路曾两次分为两路。在分两路时，沧州属河北东路。

《元丰九域志》较详细地记载了河北路的分分合合——太平兴国二年（977）分河北南路，雍熙四年（987）分东、西路，端拱二年（989）并一路，熙宁六年（1073）复分二路。

《宋史·疆域志》记载了河北东路的构成，沧州即是11个州中的一个州：“河北路。旧分东、西两路，后并为一路。熙宁六年，再分为两路。东路。府三：大名，开德，河间。州十一：沧，冀，博，棣，莫，雄，霸，德，滨，恩，清。”

沧州还属高阳关路。为了对付辽、西夏的入侵，北宋还设立了一些具有军事性质的路，如仁宗庆历八年（1048）分置河北四路安抚使，其中，瀛、莫、雄、贝、冀、沧6个州，永静、乾宁、保定、信安4个军合为高阳关路。沧州即是高阳关路的六州之一。

此去沧州二千里有余？汴梁到沧州是一千多里

《水浒传》第八回，写董超、薛霸押解林冲前去沧州。路上，林冲棒疮发作，走不动。董超说：“你好不晓事！此去沧州二千里有余的路，你这般走，几时得到。”其实，沧州距东京汴梁（今开封）没有那么远，只有一千多里。

《太平寰宇记》是北宋初期一部地理总志，记述了宋初十三道范围的全国政区建置。其中记载沧州“原领县七：清池、饶安、盐山、乐陵、南皮景州、无棣、临津景州。二县废：长芦并入清池、乾符并入清池”。该书不仅介绍了沧州在宋初领有7个县，而且东西长362里，南北长312里，还介绍沧州到东京1200里；东至大海180里，东北至大海250里。《水浒传》为了艺术效果，却把沧州到开封的距离增加了一千里。

需要注意的是，古代的“里”和现在“里”的长度是不同的，比现在的里数略少，我们不能以现在1里等于500米的计量去计算北宋沧州地域的平方面积。

《元丰九域志》是北宋中叶的地理总志，沧州的地域发生了变化——上，沧州，景城郡，横海军节度，治清池县。……县五。治平元年徙无棣县治保顺军，即县治置军使，隶州。熙宁二年徙乐陵县治咸平镇，五年省饶安县为镇入清池，六年省临津县为镇入南皮。

这部志书介绍沧州距东京(开封)1300里，东至海180里。沧州每年要上缴的土特产是10匹绢、11枚柳箱。

北宋时期的沧州地域范围不是一成不变的，各县有所并入和分属，但到清代的地方志，基本以《宋史》为依据。如清《钦定续通典》记载在北宋时期“沧州景城郡，横海军节度，县五：清池、无棣、盐山、乐陵、南皮。”都和《宋史》保持一致。

总之，在北宋时期，沧州是个有着古老历史的郡城，也是具有重要军事意义的军州，其所辖清池县、无棣县、盐山县、乐陵县，南皮县以及保顺军，地势平坦，幅员广阔，人口众多，到徽宗崇宁年间的人口达，在全河北东路中人口数名列第二。它距离东京只有一千多里，其间有可以通达的官方驿路，还有御河漕运之便。它物产丰富，每年都有特产贡奉（本栏经济篇将有详述）。从正史记述的地理状况看，宋代沧州不“远”也不“恶”，实不该因夸张的故事而蒙尘。

“俱往矣，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”。现在的沧州市，辖新华、运河2个市辖区，泊头市、任丘市、黄骅市、河间市4个县级市，沧县、青县、东光县、海兴县、盐山县、肃宁县、南皮县、吴桥县、献县和孟村回族自治县10个县，及沧州渤海新区、沧州经济开发区、沧州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。渤海之滨、大运河岸的沧州正在实现新时代经济强市、美丽沧州的伟大跨越。

本文主要参考：

《宋史》卷八十六

《太平寰宇记》卷六十五

《元丰九域志》卷二

《文献通考》卷三百十七

李之亮《水浒传中的文化密码》